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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时代

2000-05-31 来源:中华读书报 秦 晋 我有话说

写作方式是由一个时代或者时期的认识方式和行为方式决定的。

进入90年代之后,文学写作中出现的最引人注目的现象,就是随笔的盛行。随笔以其灵活自由和集叙事、抒情、评论为一体的表现形式,很快便成为遍及各种报刊的最常见最时髦的文体。在报纸周末版和图书市场的推动下,这股“中国随笔风”经久不衰。

随笔时代的出现,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有其客观必然性。它与此时此地的社会的普遍心态、共同情绪和新的审美要求有关。同以往的杂文相比,随笔是一种软性文化,它更加个性化,更带感情色彩,更具交流特点,是一种更平等、更自由、更有情味的表述方式。它可以有各种思路、各种视角、各种眼界,能展现出更加开阔的精神视野和思维空间。随感是从随意感受出发的思考,实际上体现了一种现代观念和思维。它摒弃了冗长的叙述和枯燥的说教,凸现了人在现实生活中认识事物的多维方式、反映客体的模糊特征以及日常思维的情感因素,就是说,它与现代人观察、思考和表达的方式比较接近,所以“随笔时代”所体现出的不仅是一种“随笔时尚”还是一种“随笔状态”。

在各种随笔中,学术随笔或者称理论随笔,最能体现当代随笔的思维品质。学术理论和散文随笔原本是各行其道。但理论过于枯燥,人们就希望它带有实感成分;随感又太过随意,人们又企盼它具有思想深度。黑格尔就曾经讲到过这种“内在性的矛盾”。他不否认抽象形式和规则对艺术家具有决定性影响,但却一再强调一个“反思的世界”、一种处处渗透着抽象思维的生活,不利于艺术的生存与发展。他说:“在艺术兴趣和艺术创作上我们一般更多的是要求一种生动性,在其中普遍的东西不能是作为法则和规则现成存在,而应是作为与心境和情感同一的东西起作用,正如在想象中也应当是把普遍的东西和理性的东西作为同具体感性现象统一起来包含在内一样。”这是一个历史性的问题,也是一个现实性的问题。因此,将学术性和随感性相结合,把理性与感性相融会,形成逻辑思维同非逻辑思维的兼容和互补,是人的文化和思维发展的要求。因而成为当今的一种时行的阅读和写作现象就不足为怪了。

我体会,学术理论随笔大致有三类:一是理论化随笔,是具有理论色彩的随笔;二是随感性理论,是用随感方式说明理论问题;三是随笔式评论,是用随笔形式写的文艺批评。这个集子所收的基本是这三类文章,是我这些年来努力想寻求的表达方法。这种方法所追求的是理性内质与自然形式、逻辑思维与情感表述的统一,是将思想浸泡在感觉之中,用感受表达思想,用理论提升感觉。

用感受表达思想。其思想认识是从感受中引申出来的,不是现成的、全知全能和一成不变的。因此,它在切入的方式上与用一种观点批评一种现象的杂文明显不同,是探索式的、研讨式的、交流式的,不是批判式的、教诲式的、讥讽式的,本质上是一种自我认识和自我体验。如《文化与习惯》、《制约的力量》、《渴望深刻》、《红绿蓝启示录》、《文学“生态学”》、《吃饭与文学》等均属于这一类。它不是单纯地叙述事实,也不是单纯地褒贬是非,更不是单纯地阐发理论,但其中都包含着现实感受、观点态度和理论思考。甚至考证文章也可以从纯粹的逻辑思维中走出来,加入叙事和情感,把过程和结果同时呈现出来。《马勒〈大地之歌〉第二第三乐章试解》就带有这种试验性质。

用理论提升感觉。其目的在于加深随感的理性色彩和深度。譬如《足球与文学》,你可以谈作家、批评家与足球的关系,他们对球事的兴致和评论。也可以谈文学创作与踢足球的关系,它们在“创造性”、“节奏性”、“统一性”方面的内在共同特点。再深入还可以从艺术这个角度探讨它们在表现人的生命活力上的本质共同性。甚至可以用自我外化和内摹仿理论解释观看足球和阅读小说及欣赏电影、绘画、音乐等在审美心理上的相通之处,实质上它们都是人对自身潜能和存在的检视,是人类的自我观照和自我实现方式。可见一个命题具有许多层意义。理论随笔与一般随笔的差异就在于这种层面上的区别。收在这本集子里的大多数文化随笔都尽力避免就事论事,而是从大变革过程中的社会意义、哲学精神和人生意蕴出发,把现实感受提到理论层面上解析,按照新的形式来提出和思考问题,力争提高社会文化思维的理论深度和学术品位。

文学批评散文随笔化也是近些年的一种趋势。这说明了批评正在努力从旧模式中解脱出来,是在新时期文学发展中变得“失落和孤独”的批评的一种自调和自救。批评风格和叙述方式的改变,实际上就是批评姿态的改变。一是改变批评的附属和被动地位,凸现批评者的主体意识。批评开始通过随感的方式,把作品作为研究社会、探讨问题、引发思绪的对象和契机,进行超文本分析判断,致力于批评者主体思想、内在情感及人格精神的表达。二是改变批评的居高临下、墨守成规、言之无物的状态,运用随笔语言,强调文学批评的交流意义,使之成为理解性的、对话式的批评。评论者既是同作者进行交流,也是与读者进行交流,通过体验式的分析和感受中的思考,在交流的过程中认识社会、理解人生。三是改变以文说文、就事论事的批评思维,加大批评的信息量,扩大批评的知识内涵,提高批评的思想学术品质。随笔行文自由,不受文本的局限,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说人论世、踔厉风发、信手拈来、挥洒自如,能够充分满足这种需要。在这一点上随感式评论虽然不能包揽替代文学批评,但却起到了帮助批评改变旧模式的作用,是文学批评思维和阐释方式的新突破。辑录于此的《喧嚣与宁静》、《思索与焦虑》、《传统被解构之后》、《人对自我的探求和呼唤》、《文明的丧失与跨越》等二十多篇作品论评,基本上是这种随感式的,或者说是在努力把批评随感化,反映了我在这一时期对文学批评及其叙述方法的思考和探索。

当然,随笔既不能代替严谨的学术理论,也不能代替褒贬时弊的杂文,它只是各种形式中的一种。然而它能从一个不登大雅之堂的小品,居然成为一种文化时尚,而且一时独领风骚,这其中如上所述原因很多,但我想,最重要的还是社会需要平静与祥和,生活变得直率而快捷,人们希望实在一点、真诚一点、轻松一点、潇洒一点。于是时代为我们选择了一个简约生动的、自然明了的、在感觉中思维并能举重若轻的文体。

(本文是作者为其学术随笔集《感觉中的思维》写的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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